滇藏贸易与“恒德和”商号
来源:丽江古城景区时间:2024-12-13 14:27:27
(一)
古道商海,变幻莫测。1921年,一直在滇藏贸易中兴盛了很长时间的丽江大研古城“德广通”商号,终以经营不善而宣告倒闭。作为商号掌门人的周尚德,也遂以当头一棒陷入僵局。痛定思痛,他在一些商号同仁、家族父老的鼎力支持下,又重整旗鼓,拾回信心,选择了一条艰难的北上重振之路——在中甸藏区(今香格里拉县)再拾残局、重头再来。几经卧薪尝胆、韬光养晦,四、五年之后建立起了一个“恒德和”商号——该商号重商誉、讲诚信,业务很快拓展至其它藏区。1926年,该掌门人周尚德积劳成疾、卧床不起。他自知不久于人世,便传子侄五人到中甸,在病床上叮嘱道:“德广通虽倒,但信誉犹存,现又有了恒德和的东山再起,我把恒德和交给你们打理,一定也要以信义为首,勤俭为本,同心协力发展恒德和商号。”按照尚德生前遗训,老五周瑛主持丽江家务,总管全盘,老二周琛、老六周璋经营中甸商号,老大献奇掌管拉萨商号。经过几年摸爬滚打、卧薪尝胆,加上兄弟齐心合力,进一步发展了“恒德和”商号,并使其与赖家“仁和昌”等一起被称之为“丽江六大资本家之一”。
以老六周璋(1893—1960 )接手后的中甸商号为例——那是1930年,正值他而立之后的青春年华,凭着自己的勤敏好学,处事果断,终令商号大振,财源日茂;他眼光独具,乐善好施。局面刚有好转,就出钱做了许多公益事业,尤其是一些济贫救急、乐善积德之事。20世纪二、三十年代,中甸多次遭匪徒抢劫,百姓叫苦不迭。他与丽江当家总管其五哥周瑛联系,向丽江和中甸各商家募捐,筹集到一大笔善款,并动用了部分自家的资金,由其五哥周瑛亲自到中甸救济。对此,中甸百姓感激之至。他和五哥周瑛一道,出资在中甸城内打了一口井,井旁立有碑记;还出资对村镇道路和喇嘛寺行道,进行了修整改造。他与五哥一道,为藏民与丽江通商及其子弟到丽江求学给予诸多方便,在丽江设置了专门住房和落脚点,还按不同需求分为头人、马脚子住房、账房、牲口养歇处等,对来往的商旅客人,接待周到。在藏区,他尊重当地民族习俗、宗教信仰,特别重视在藏区有极高威望的喇嘛教归化寺最大活佛松谋、以及其它寺的活佛,结成相当友好的关系。还让在丽江的子侄们,多拜上层人物为干爹,现周家六、七十岁的人,大多有一个藏名,如七林佩初、次里拉姆等,他的独子周廷伟(排五位同胞姐妹之后)有一藏名为“丹珍七林”,亦为藏区头人所赐——据他讲,当时西藏的摄政热振呼图克图(其于1934年至1940年任西藏摄政)与周氏极熟,曾与西藏最著名的商号“三多昌”主人尼梅(其妻是热振的同胞妹妹)去四川见蒋介石,周廷伟之叔伯四哥周廷仕应热振之邀担任译员。热振活佛在此行中先来丽江,住在周家,由周廷伟之五伯父周瑛及父亲周璋接待了他。当时在丽江的“恒德和”周氏家人把庭院特地装饰一新,在床上铺了金丝绒供这位摄政下榻。
在商贸往来上,由于周氏极高的信誉,运到中甸来的山货,多半先交给“恒德和”号,经其评定来货的质与价后,方与他人成交。对紧俏好销的山货也不独占,公平地分与各家商户,让大家都赚点钱(一些大商号不在此例),中甸许多中小商人因此十分称道周璋的为人。1944年冬,川钱贬值,说假钱多,银水不足,市场拒用,县长李崇善委托周璋检验川钱,核定银水,用铁印章在钱上打码,按八成、七成、六成等流通,藏民凭码使用,皆大欢喜;周璋还动员了部分丽江做皮革业的手工业者到中甸,促进了中甸皮革手工业的发展。
中甸地处滇川藏大三角“茶马古道”要冲,地理环境复杂,各种社会势力也很复杂,土匪横行;地方势力随时排挤客户,而周璋以德行和信誉,在中甸长期立足了下来。周璋在中甸长期担任该县商会会长。1945年后,周璋到木里、康定一带经商,会长一职由其七弟周琏担任,故藏民对周家往往以“欲达”、“迪庆次科贝姆拉”尊称之。周璋在中甸任职期间,民间有“难事先找周家,官事也先找周家”之说;他曾经协调解决过一些上层人物之间的矛盾和纠纷。中甸的官员,每碰到疑难的案件,往往请他出面调停。坦英(藏语“县长”)、达达(藏语“千总”)到堂后,常请他旁坐;地方上各种大事也常征求他的意见,新任官员必先拜他;人们当时见深夜提着马灯的官员到周家登门议事。他以经商为业,又巧妙周旋于当时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各种政治势力,又以行家里手的经商才干、为人处世的干练豁达,以及乐善好施与远见卓识,被公认为商界首席,并被连续推举为商会会长。
在解放中甸的过程中,中国人民解放军42师师长廖运周曾多次到他家拜访,了解藏族民情。其在中甸的七弟周琏,曾随廖运周师长等向汪学鼎做劝降工作,为解放中甸作出了自己的贡献。由林超民主编的云南大学民族史研究生论文《新浪集》中提及“革命队伍中的红色商人”时,提到“李烈三、李达三、赖敬恒、赖敬庵、王少萱、赵紫垣”等时,也提到“恒德和号周石奇(周瑛)捐资2千元支持红色政权建立”一事,无独有偶,1952年土改时,周璋也主动上缴了黄金30两,政府以开明人士对待他——几度春秋,几度风雨,恒德和周氏家庭在丽江、迪庆等地的几位掌门人,在“悠悠驮铃、漫漫古道”的历史长河中,留下了自己弥足珍贵的一页,也给家族后代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。
(二)
恒德和号周氏为丽江大研古城世家,其商号“总部”一直都在大研古城忠义村——这是一条清幽别致的街巷,一个历史上多以农副产品加工、种菜为业的村子。它北起忠义坊,南至现在的环城南路。其巷内有建于清代的三元宫,与光碧巷相邻的一段地处原木氏土司府衙南门外,因而其巷在纳西语中称“蒙孔”,意为“南门”。忠义坊往南直通现在的忠义农贸市场,往西南直达现在的环城南路,其中有多条小巷也可抵达现在的环城南路。它与最北端的玉龙雪山遥遥相对,它身旁有玉水河在日夜浅吟低唱。周璋的独儿子周廷伟,也在此守望了几十年自己的精神家园。说道茶马古道,说到恒德和号周氏,他总会有说不完的话题——据他讲,自己也是“家乡宝”。他出生在其父周璋当商会会长时的中甸藏区,幼童时的天真浪漫是在中甸老街“仓房街”度过的。随后将他“左驮货,右驮人”,与赶马哥为伍,从马背上驮回到了玉龙雪山下。从此,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脚下的这片热土。直到现在,他会为自己先后有一位任德钦藏区商会会长的爷爷(周尚德,周璋之父),又有二位先后任中甸商会会长的父亲和叔叔,还有一位任丽江商会会长的伯父,而深感引以为荣。据他讲,他一回到家乡,迎接他的是恒德和“总部”的一个大家庭——一个一直以“六十多人一锅饭”延续到解放初期的周氏大家庭。他还依稀记得,在一大串“头骡已进丽江城,尾骡还在黄山哨”的驮铃悠扬中,纳西赶马哥从拉萨、印度、尼泊尔驮回来的五花八门的藏货、洋货、皮毛、丝绸、各种名贵中药材、土特产品,还有他最喜爱的延寿果;在他家宅院里,常有与他一样的一群顽童,在下驮子的马帮中穿来穿去抓迷藏,并时常有一两个大些的孩子“要”来好吃的让他们分享;他们一面听着大人们点货时“今、冷、松、日”(藏语1、2、3、4)的吆喝,一面在打开马驮后的山茅草、竹席堆中“翻江倒海”,收获少许红糖、延寿果“遗物”,他抢过来,你抢过去,情趣自在打闹之中。他也以作为茶马古道重镇的丽江大研古城为荣——一个不到3.8平方公里的边陲弹丸之地,最盛时竟聚集了1200多户大小商号;马帮每天出入古城,古城每天都如同热闹的节日大超市。
(三)
恒德和周氏来自何方?“六十多人一锅饭”的大家庭又是怎么回事?据《周氏家谱》称:丽江大研镇周氏始祖讳平,“自洪武年间来自江南入滇(原籍苏州常熟县柳营村人,现为江苏省常熟市),创业于鹤庆、积德累仁,裕后世无疆之福,人文蔚起,皆此公赐也”。“至九世祖讳宗耀上丽郡而居焉,迄今十几代”云云。周启高祖周平之十四代重孙,引为本源直系,由曾祖父辈3人,到父辈兄弟七人(周廷伟之父辈):老大周珍(周献奇)、老二周琛(周卓奇)、老三周璠(周蕴奇)、老四周瑞(周兆奇)、老五周瑛(周石奇)、老六周璋(周秉奇)、老七周琏(周汝奇),父辈堂胞姐妹五人,至晚辈(与周廷伟同辈)堂胞姐妹18人,堂胞兄弟11人,加上侄辈若个人。恒德和周氏几代同堂一个门,六十多人一锅饭,一直沿至1949年。丽江解放初各立门户的堂胞兄弟姐妹(与周廷伟同辈)以一人一家而异,也有29个家庭。
恒德和周氏大家庭在老五周瑛(周石奇,周廷伟之五伯父)的主持下,在老六周璋(周秉奇,周廷伟之父)、老七周琏(周汝奇,周廷伟之七叔)等众兄弟的辅佐下,始终坚持传承和弘扬了“濂溪世泽”的家德、家风渊源。那么周氏家庭何以“濂溪世泽”称著?原来,坐落于大研镇忠义村的周氏大家庭宅院,入了大门便有“濂溪世泽”4个大字,醒目于壁。又过二大门入内,其门上有家对曰:“濂溪世泽多生意,南国彤云灿笔花”。说明了周氏家庭风范与传统伦理道德合一熏陶下,出现过的“大理学家”、“新爷”、“贡爷”称谓的文人学士名流,对故乡的眷念常以“濂溪”为首,以“多”和“灿”的精神财富为荣——“濂溪”一词乃《爱莲说》作者周敦颐之称,其原系湖南省道县人,字茂叔,宋代理学家,因他世居道县濂溪,后居庐山莲花峰下“濂溪”,人们称其为濂溪先生。同为周氏,又有《爱莲说》中“……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涟而不妖,中通外直,不蔓不枝,香远益清,亭亭净植,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……莲,花之君子者也”的千古绝唱,将此引伸为“世泽”之周氏家德、家风的一种图腾、崇拜之信念,也可谓其独具巨心。以“濂溪世泽”联系到周氏的守家立业这一块,亦可发现它是从门第人格化了的“贤、能、德”作东,不搞论资排辈,以大小取位当权人。周氏大家庭的当家人,一般均不以“家长”自居,而是允许上下辈同堂共议,但决策拍板又非当家人莫属。当家人不独断专行,其下设有管账人、管钱人、库房保管人、接人待物的跑堂人等等;另请用精明强干的小伙计若干人,负责内外杂活等。由以上人员组成的管理体系,统一接受当家人的组织与指挥,各司其职,各负其责,同辈相处,温廉恭让,上辈爱护下辈,下辈尊重上辈,默契配合极佳。周氏的家庭管理也颇具特色:主要经济来源为经商务农,各户也留了大集体外的小自由,如酿酒、做醋、磨小粉等作坊,或是小生意,仅限于“妇女活”收入而已,而大家庭男子汉和所有工作人员,无论何种方式的收入,包括粮食、物资,必须经过账房处理,存入号房,由当家人按家规对生活、衣物、读书、对外往来、其它费用和逢年过节、医药、红白二事等等的规定支付外,统统纳入商号做生意的本钱。
值得一提的是,周氏晚辈(与周廷伟同辈)中的十八位堂胞姐妹,大部分人都在周氏大家庭“六十多人一锅饭”的历史岁月中,均以纳西女性特有的勤劳、聪慧、能干等特点,扮演过“贤内助”、“内当家”的不俗角色;即使在后来打散了“大锅饭”之后的漫长岁月中,家庭中一有红、白二事之类的宴聚,不论三、五十桌,还是百余桌的“八大碗”、“八盘四碗”,甚至是纳西传统的名宴“三叠水”等,她们都能提得起、放得下,打理得井井有条、色味香俱佳;不论姐妹合作,或独挡一面,均与“厨艺大师”的水准几乎毫无逊色;对此,周氏后裔们至今都无一另外地赞赏有加。周氏在生活的支用以及具体操作上,实行“厨内轮值制”(大概为一个月一轮值);这种轮值人首当其冲为各小家庭中的妇女。这种轮值人,不但要遵守油、盐、柴、米一日之规定用量,还要对超支、超用部份后果负责(动用自家“小金库”),因为号房与库房不会为之开“绿灯”。有学者说,这种几代同堂一锅饭的情况,恐怕在丽江乃至整个滇西北也并不多见。如列成算式,每日三餐乘六十人,按户均当值1个月即为180餐乘30天的操持,又谈何容易!各家主妇每年都会轮上1—2次的“厨值”。轮值前,她们都得有所准备,因为谁都想露一手,谁都想争着做求个“刮目相看”的好名声,因而常用饭菜过了“领取界”,谁都舍得动用自家的“小金库”。
大家庭的一日三餐,早点只吃一个包谷粑粑或麦面粑粑,加一点辣酱。吃法不一,有的火塘边打酥油茶,有的吃菜、喝汤;午餐、晚餐,则论资排辈,分老幼妇孺,依次入席。开饭时不得打闹、喧哗。就餐一般以八人一桌,几乎形成每个成员都有一个固定座位,缺席者可请人抵上,但不允许由下辈人入上辈人座位。每天的晚餐是四菜一汤,午餐一般都有酥油茶。逢年过节,另当别论。
其它生活开支也有约定俗成的规律,如有病定点找中医吕泉源、西医杨吉仁医生,药费定向与之挂钩,统一由号房支付结算。别处医生也可自由去看,但药费各自料理。各户红、白事由大家庭料理,但超出部分由各户自行负担。每逢开学,对各家孩子们分发给小学、高小、初中不同层次的学费、作业本,也有一些相应规定:如棉纸作业本若干,3—5元学费,1—2支毛笔,有时发一套新衣裤等,其它开支又由各户自理。一个六十多人的生老病死、饮食起居均有起码保障的“大家庭”,靠其家规家风的制约与激励,靠良好的管理秩序与严谨的家教系统,被这样持续了下来。
周氏家庭对读书教育的重视,也与“天雨流芳”(读书去吧)的民族传统一脉相承。家庭有赏罚分明的家规,做到几乎无人不信之,不固守之,不发扬光大之,得益于对小辈们的家教得法。除了送学堂读书,每晚尚有家庭教师分级辅导上课。当时谁家的孩子打闹、顽皮,不完成作业或不听老师讲课,是要受到不同方式体罚的。该村赵、杨二先生的严谨教育在迄今晚辈人中都留下了很深的记忆。当时还规定凡进入学堂者,每天起早务必要描红完一篇毛笔者,方可用早餐,方可去学堂。这种传统美德与门规风尚为一体的家庭教育得到当时府衙赐悬的“孝有家风”匾。
丽江古城管理有限责任公司  主办
地址:云南丽江古城区大研街道学堂路57号